奉孝之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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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花羊】续断(46)

局终·离断(上)

 

转眼秦岭又落了雪,绵延数十里的白夹杂着狂风卷地,寒冰冻土一望无垠。几日后忽然晴好,极寒风暴一过,山间便有雾凇成片、晶莹剔透地映上蔚蓝的天际。

蓝白交错中,有道长踩了高远灵动的轻功疾驰,玉带飘扬、衣袂翻飞,冷面寒眸而神色惨淡,肤白剔透又不输雪,踏过树颠、蹬过雪地,划一柄偶闪红光的霜银利剑低空而过,惊起冬日群鸟嘶鸣。

浩气盟与恶人谷在瞿塘交手,因他而起、止于枉死中立,虽诛了部分乱党刺客,却谁也没讨得真正的便宜、留下无穷后患。

韩宇芳原定回武王城复命,却临时追逐杨副使而去,归来时鬓发散乱、花簪松落,衣袍有无数或大或小的裂口隐隐渗出血迹、全无平日的衣冠楚楚,失魂落魄地捧着杨伊然的青玉琴,一回瞿塘峡便将自己关了起来。

第二日,恶人谷的萧凡命人送来了李玲媛等人的尸首与难得一见的恶人战帖。尸首冰封、血迹干涸,面目尚算安详,只是战帖矛头直指举剑击杀同盟的紫宸剑,同恶人谷无量新堡主邀战瞿塘峡一干浩气将领。

恶人谷不宣而战已是常态,如此却给浩气盟一个不得不重视的理由。曹煜因师妹亡故而大受打击,见状又进退两难,悲痛之余请命于韩宇芳。不料后者本该因疑问罪,却对此事不闻不问、闭门不出。

叶榕既丢了城主头衔便时常心不在焉,宋修然一死竟是全心全意操办起他的葬礼,将一个默默无闻、武功卑微的小道士送得风风光光,而后便是整日钻入村落的酒坊豪饮忘忧。

沐辰风对周围的嘈杂置若罔闻,既不辩解战帖里的罪名也对萧凡的叫阵无动于衷,终日提着剑站在龙柱顶端远眺,以期第一时间见到传令士兵的身影。

曹煜深知他是等关于江言的消息,无奈万花身为魔尊却挂着个假身份,还孤僻隐蔽甩跟踪之人甩得娴熟,茫茫大雪阻断了大部分音讯,探来探去也觅不到确切行踪,好不容易在长安得了点蛛丝马迹,再查却一无所获。

韩宇芳不管事,曹煜不追究沐辰风还任由叶榕放浪形骸,瞿塘峡身为浩气的前线屏障一时陷入半瘫痪的境地,没几日便有东瀛的术士再起聚灵球。老将与新晋的副参军怨声载道,再由金水、洛道几名城主藉由战乱天策的失利兴师问罪,霎时扇起不安与怒火急速蔓延。

曹煜被连连上谏唯恐兵变,上书武王城却迟迟得不到回函,只得调来旧部维稳,一片混乱中终有消息来报,说那小道士被杀前后曾有恶人谷云瑾的身影,且云瑾总带人在边界徘徊似在躲什么人。

事关浩气盟叛徒,天策联系前后所见,先沐辰风一步去追杀日月崖主。

沐辰风被曹煜刻意留守瞿塘,呆了不足一日便等来了恶人谷尸魔。

是日天暗暴雪,鬼魅似的柘衣仿若从天而降,不带一兵一卒、不招尸人或傀儡,单枪匹马出现在激流坞、沐辰风的眼前。

连日来,沐辰风不知自己是如何度过的,整日的悲痛伴随着整夜的噩梦,睁眼闭眼皆是一对对不甘的双眼与一幕幕血红的惨状,还有师弟曾说过的调皮话、几声活泼的响后便消逝在锣鼓喧天的绝望里,最后他握着剑,只余心口微凉的护符,脑中心上万花戏谑的嗓音,还有杀了他的念头。

这念头似乎空降而至、萦绕不去,真真切切让他有着蚀骨的恨意。

他这般行尸走肉,又怀着一腔燃而不熄的异常怒火不得宣泄,柘衣公然出现挑衅,几招几式摄魂催命,立刻激起浩气道长久违的竭力剑招。

少年出手虽快却不像从前那样恶毒又卑鄙,潜入瞿塘腹地应也耗了大半体力、行动稍缓,短暂的交手后竟被他一剑击中、连皮带骨削去了枯槁的半截手掌,与此同时一记手刀点在他的脖颈处,未等他再动作,扔下一封书信便迅速遁走。

沐辰风因他忽然消失的鬼步而追之不及,在响彻的警报钟声里垂首,认出那信封上的熟悉字迹,灰蒙的瞳孔霎时收缩,浑身血液似沸腾般地烧起来。

江言邀他前往秦岭某处山谷,还特意绘了笔工清晰的地图、事无巨细地标注在那里。他笔迹素来乱中有序、难以模仿,言辞之间冷漠讥讽,一划一勾仿若利刃扎心,让他沸腾的血液再凝、周身冷彻凉透。

瞿塘峡的浩气在钟声里团团围住激流坞,只见白衣道长冷笑一声、击碎信笺、留了口信便舍了瞿塘腾空而去。

 

江言约定的地方虽处秦岭腹地,却临近青岩、远眺华山,沐辰风到达的时候已暴雪骤晴、万里无云,靴子踩上松软的雪地,耳畔又回想起江言的那句“天清日晏”。

天清日晏,然他们终是要相见、了断恩怨。

沐辰风心怀冰凉的恨意,沿着偶有青松翠柏的山谷前行,衣袍坠地,连同剑身一起在深雪里拖出一道长痕,见忽有堆雪落地,忙划下气场,驻足仰首间已有红袍的恶人侠客拦住去路。一人宣着佛号却显杀意,一人执剑冰剑囚龙——正是剑宗同门,更有几人远远候在外围以待包抄,而江言并未出现。

他本没有期待江言会与他单打独斗,只是未料他竟不现身,沐辰风面色未改,利剑点地,冷冷出声:“让开。”

包围而来的恶人互看一眼,显然没有退的意思,紧握手中兵器大转经脉,接近到出招距离便接连袭来,恶人剑宗弟子更是先行一步引爆了他的防身气场。

“让开。”沐辰风又警告一次,这回并指擦过剑身,红光一闪气脉皆行,刹那运作九转真气将其推开,等对方愣神之际已接连拍出两仪精气。

气海充盈且运作紫霞之气的招式威力无比,对方抵御致命攻击的心法护盾被刹那击碎于无形、不得不退守保命。沐辰风杀招见血便收、毫不恋战,纵身掠过适时挥来、意图封他经脉的少林拳,再使门派轻身高远的轻功自那些包围过来的恶人头顶高高地越过去。

“沐辰风!站住!”

他锦纹靴尚未着地,只听凭空一声爆喝,想也未想便推出一股剑气,接着萧凡那反出日光暖晕的玄铁盾便矗立在前。

剑招既出便无收回,萧凡立盾在前,生生将他的剑气反了个彻底。

沐辰风肩头一痛便如血注,只是在萧凡狠戾的注视下并未停下步子,手里剑花一挽,带着惯有的冷冽再次出剑。

招式不顾反噬、出手之快让人防不慎防,萧凡举盾不及生生挨了一剑,不得不后撤数步,狠狠的道:“沐辰风,其他浩气呢?!”

沐辰风不答,剑招起落始终没有看人、甚至未曾眨一下眼,高傲冷漠像极了传言中那所向披靡的浩气顶级剑客。

“恶人为恶,你浩气也皆是弑杀成性之人。装得道貌岸然,实则也是乘人之危的卑鄙之徒。不说也罢,我欲遂某人之愿,先杀你,再去杀那姓韩的!”萧凡咬牙,响指一起招来部众,又有架起的弩箭箭塔隐在山间点燃。

沐辰风依然静默,只翻腕调转剑尖,袖缘一过、擦亮剑身再战,跟上的恶人竟不约而同退了一步。

眼前的道长孤身前来目的明确,凭借傲人的轻功与武功、还有自小在山峦雪地出剑娴熟的优势,来更多的恶人也困其不住。他本欲甩脱上前,将他们留给浩气的援军,但若有人阻拦,也必斩之于剑下。

这是火力全开的紫霞剑客,是真正“紫宸剑”的威力,且他双眸无光,有一种不似生人的邪气与戾气,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。

萧凡隐约觉察出他身上别样的护身气劲,不禁神色一凛,高举的陌刀连同包抄的命令落到半空,诡异的笛声便尖锐地扬起,紧接着有傀儡的哀嚎此起彼伏地响彻山谷,方才晴好的天气忽然浓雾弥漫、看不清对面之人。

苍云身形一顿,登时高喊出声:“柘衣!你什么意思?!”

“嘻嘻,放他来啊。”少年未现身,却轻松的口吻回答,“浩气的人在后头,这个人,你放他来。”

柘衣明明很远,声音却近在耳畔那样直接灌入,笛声再高,萧凡便头疼欲裂、神识刹那动摇,山谷里的部众接二连三地捂耳跪倒。

沐辰风昂首立于包围圈中,淡漠且混沌的眼眸稍看了几番遍朝一处停住,接着再使轻功纵云脱开恶人而去。

萧凡眼睁睁看着沐辰风的身影没入迷雾不见,愤然朝山崖道:“柘衣!为何放他走?!”

“你为什么要杀他?”少年又用近近远远的缥缈声音问他。

“杨伊然身为副使,本倒行‘妙音’琴谱助我。浩气趁他为其反噬、早有内伤之际痛下杀手,于他们是行正义,于我则有死仇!”萧凡褪下头盔露出那双阴鸷的双眸,目光锐利得要将迷雾刺穿。

“哦,因为那个长歌啊……你也是个疯子啊……”柘衣抚掌拍了一下,忽然鬼魅地笑起来,“可惜你杀不了沐辰风,除了江言,谁都不能杀他呢……放弃吧……”

少年的笑声久久回荡于山谷,沐辰风却已然破迷雾而出,带了肩头晕开的血污,轻功几番落于一片草地,便有宁静的箫声取代了柘衣刺耳的虫笛音悠悠飘来。

 

寒冬腊月冰天雪地里,唯有此处一片青葱,高大的古树在前,阳光透过树梢洒落、照亮了满枝含苞欲放的花。江言墨袍垂发立于树下,身影隽永颀长,背对着他吹出一曲悠远且似曾相识的长安调。

伊人犹在,生花未开,此处尚暖,却比哪里都冷。他曾许他繁华时节的白头之诺,却将一切都推入暗黑无光的炼狱。

“江言……”沐辰风看着他如墨的身影,渐渐视线模糊、犹如血染,一步步走近他道,“望江崖,是你谋划的?”

黑袍红衣裳的万花箫声未停,将他晾在身后无动于衷。

“宋修然……师弟他,是你所杀?!”沐辰风摸出那繁花头饰在手,喉头一动哑声再问,嗓音已如低低怒吼沉得吓人,“是不是你?!”

箫声戛然而止,江言微微侧过脸,淡然道:“是。”

万花口气轻巧、将残杀中立的罪恶说得若无其事,耳畔坠子不再却徒生一股邪气,浑身上下无半点迟疑和悔意。

沐辰风踉跄半步,紧接着便血脉暴涨,死死盯着他白得有些诡异的面色,手心微拢就将头饰掷于地下:“如此,你我今日恩断义绝、非死不休!”

话音落,剑气出,江言轻蔑一笑,抬手扬箫接下他充满戾气的剑招,转身面对他道:“那要看看道长有没有这个本事。”说着伸指一点,精确且毫不留情地封住他的穴位,而后迅速踏开数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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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结束倒计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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