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孝之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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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花羊】续断(49)

卷三:缘断何再续

前尘忆梦(一)

是年吐蕃之乱才平,临近年关长安更显萧索,雪霁初晴后的街上行人不多,三三两两都着缩脖高领、裹着披风走在从积雪里清扫出的道上。偶有打闹的孩童穿街而过,吵闹声也给积雪销了大半传不到深巷。

天光晴好的时候,一处偏僻宅院前传来急促的敲门声。

有道长带着高冠、穿着补了一圈的道袍,拎着少了盖的酒壶兴冲冲去开门。谁知门销一拔,外头站着神色淡漠的燕归泠与笑得灿烂的苏玥,匆匆一瞥,身后还有个面色有些惨淡的纯阳同一个阖眸伫立一动不动的万花。

两个熟面孔和两个生面孔,熟面孔看着有求,生面孔看着不大对劲,衣着还一个浩气、一个恶人,看样子不仅打过架还受了伤,绝对没有好事。

五毒朝他抬手意欲打招呼,门楣上的积雪便簌簌落下,道长那轮廓分明又有风霜的脸霎时晴转阴,面颊上的酡红也退的干净,不等门外人开口便“砰”地一声关上门,转身紧走几步,拍着心口自言自语:“见鬼了,大早上的吓我,还好反应快。”

“尚道长!你别走呀,不接生意吗?”五毒弟子清脆的声音越过墙头传来,生生将道长吓得一个哆嗦,手里的酒壶即刻摔落在地。

道长心疼地望了眼地上的酒壶碎片和洒了满石阶的佳酿,只得苦着脸去看翻墙而入的五毒:“哎哟……苏玥啊苏玥,你这不是坏我开门生意嘛!”

“这么冷的天,还能有别处的生意?”门开,燕归泠呛了他一句,接着自顾自往里走,边道,“若非要紧的事,也不会急着找尚道长你。”

“对啊,五毒那么远,还是尚水云这里又近又没人。”苏玥拦住他的去路眨了眨眼。

尚水云才给戴高帽上扬的唇角霎时耷拉下来,拍着腿骂道:“你这孩子就是没礼貌!”

苏玥吐了吐舌头,又朝他身后递了个眼神:“沐道长,别站着啦,快进来。”

尚水云这才去注意跟来的两个的生面孔,将那作揖的年轻师弟打量一番觉得并无印象,只在看到他身旁闭眼万花胸腹凝血时忽然一愣,细细看罢气急败坏地朝苏玥道:“你们这是作的什么死?!难不成要我给他算卦?!他明明已经……”

“尚道长上知天文、下知地理,中晓人和,明阴阳、懂八卦,晓奇门遁甲。”燕归泠打断他,难得朝他恭敬地作揖,“我们不过想知道他的命数,这等小事,想必办得成。”

“我……这……”尚水云明知不可能,但一番恭维听得受用无比,晕晕乎乎里只见苏玥已溜过去关门又插上门销,只得硬着头皮苦道,“要不我试试?”

“好耶!”苏玥和燕归泠互看一眼,当即欢呼起来。

尚水云朝那万花连看了数眼,这才弯了弯指头让他们进去坐:“试归试,点到为止啊。”

沐辰风自始至终背着剑匣不语,只在此刻才稍动容地去望身边的江言。后者除了苏玥下令时走两步,其余时间都无半点动作,晦暗发青的脸上除却一片死寂已全然无他。

这副亡者应有的样貌,看在沐辰风眼里却觉莫名心慌。明明他罪有应得,如此这般引了蛊虫又挨他两剑,倒让他越发觉得宋修然的死因有疑。

苏玥本欲带着江言回教里,但他蛊术不精,翻了点山路就开始使唤不动那具毫无生气的躯壳。奈何路途遥远还下雪,他瞧着魔尊留下的蛊虫本应鸠占鹊巢将人完全控住、却迟迟没有动静,便隐隐觉得有哪里不一般。再加上有沐辰风揣着刨根问底的目的一路跟着,他自己又吹牛在前,便只能压下抛尸强挖蛊虫带回去的心思、去同燕归泠商量对策。

燕归泠琢磨一番给指了去到长安的路,这烂摊子才被尚水云莫名其妙地接下了。

其实尚水云对蛊术一窍不通,对方士也不算在行,倒是卜卦算命十分厉害,再加上燕归泠拍在桌上的钱袋子让他更是难以推辞。待几人寒暄客套又先饮茶驱寒,落座屋内已近晌午,他便摊开江言的手掌看,又拿着龟甲应付地摸了摸。

本来一具被操纵的尸首交到手里应是魂断命销、什么都看不出来,谁知他摸着摸着,忽然就变了脸色。

“怎么啦,是蛊虫死了,所以才没反应?”苏玥满脑子都是蛊虫再活能省点力气的想法,看他面露惊讶便凑上去问。

“谁算卦会算蛊虫的命在不在?你这不是胡扯么!”尚水云分神斥了他一句,又捻住胡子渣拉的下巴,苦思不得,“我是稀奇,他明明活着,可又死了。明明死了,居然活着。”

沐辰风闻言一怔,尚未开口,燕归泠已先行问出声:“尚道长,可是指他身体死去,可人还活着——或者说魂还活着?”

“唉?那不就是尸人?或者塔纳?”苏玥张大了眼睛抢白。

“哎,要是这样就简单了。”尚水云瞪了他一眼,摇头后起身,在那积灰的“铁口直断”番旗前走了几个来回,用不确定的口吻道,“我虽然不懂你们五毒的蛊,但这十年战乱也见得多了。但凡尸人、毒人和傀儡,都是魂魄不全、毫无意识的。如果是塔纳,也深受毒素侵蚀。可他明明没有中毒,按你们说的,还活着的时候被一剑穿心,就算蛊虫能保住躯壳,没道理还留下原主的三魂七魄和自己抢地盘的。这不仅三魂七魄没走,命格还未碎。这怎么能这样呢?魂魄在,怎么不和躯壳融合?莫非谁杀了他的同时还封了魂?没道理啊,古书上的封魂步骤复杂得很,难道是神仙干的?”

尚水云一番话本是同自己的认知作斗争,苏玥听得云里雾里,就连燕归泠也有些一知半解、疑惑地去看尚道长。

沐辰风却再也坐不住,难抑颤抖地道:“这位师兄是说,他的魂魄还在这里……没有去到魂墟?”

“魂墟?你是方士?”尚水云又多看了他几眼,却见他一身素净、眉目冷淡,怎么看都没什么灵气,当即摇头道,“三魂七魄在这里又如何?还不是个没投胎的死灵?虽然没完全融到魂墟,也差不多了。我要问命也只算得过去、看不到未来。你们要知道他命数,怕是想要细节?可就凭他现在这样、任我探上命卦还全无反应,根本就是懒得理我,这我就爱莫能助了。”

沐辰风听罢面色渐白,苏玥却不干,倏地站起来道:“尚道长你那么厉害,怎么就不强行问问?我们有事要知道,最好他自己说。”

“除非是方士去到魂墟问,不然,难。”尚水云又摇起头、将那坠了玉珠的高冠摇得直晃,这回顿了顿,又道,“等等,难道你们一开始就打算是要让死人开口不成?”

见他要打退堂鼓,燕归泠急忙接口:“是,尚道长灵觉如此之高,想必方士之术也不在话下,再者我们也备下不少酬劳……”

“别别别,我这年纪大了,只问卜算卦不干别的。这人既然如此,命数也就这样了,没再看的必要啊。出魂入定那种耗费精力的事会要了我的命,你们还是去找年轻的方士帮忙吧。”尚水云这次抵住诱惑、回绝地不留余地,眯眼将他们一一看过去,最后看到沐辰风黯然的脸上,琢磨了下他去看江言的微痛目光,又莫名觉得有点唏嘘,抬起手背在他胸口拍了记,叹道,“你是纯阳宫弟子,华山上方士和修此道的人多得是,你不如回……”

他话没说完,只听得“咔擦”一声响,手背就像被火烧了似地烫起来,旋即撤手后退,大叫起来:“你怀里揣了什么东西?!”

沐辰风尚震惊于江言的魂魄犹存,被尚水云拍了下也未设防,此时听他怪叫,便狐疑着探手入怀,摸出一块四分五裂的护身符——正是宋修然给的那个。

伊人往生、护符尽碎,沐辰风握着碎片霎时绷紧了神弦。

不料面前上了年纪的道长面露惊讶,双手作势拢住那些碎片,长吁短叹:“哎呀不得了!这护符厉害啊,这么多厉害的东西镶在一起还互不妨碍,有了它,真真是邪祟不敢伤身!只可惜碎了,怎么就碎了啊?我没用多大力……”

护符的清净之力一散,现在拢着已觉不出哪里烫,尚水云说罢在不经意间抬头,旋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:“你有灵虚子的封印!”说着又仔细看了看他光洁如玉的额头,认真地又道,“没错,就算这封印只留了个残影,但这结印的手法是灵虚子的!孩子,你是惹了什么,要灵虚子给你封印?”

沐辰风被他突如其来的疑问给难住,思忖片刻只得简略答道:“我幼时沾染阴煞,故而灵虚子助我。”

“阴煞?没有啊?”尚水云退开一步,又将他上下打量了几遍,忽觉得他天庭隐有灵还甚是强大,再看他手里的护符,这才恍然大悟,忽然看着他两眼放光道,“我说,你这是好的坏的全给护符和封印压着了,恐怕这护符碎了那阴煞也没了罢?不过正好,你这么好根底,可以自己出魂入定去魂墟。”

“这……”沐辰风顿时攥紧了碎片,茫然又坦诚道,“在下并未修习过方士,只无意去过魂墟,实在不懂如何出魂入定。”

“哎哎……尚道长,你是说让他去问,你拿钱咯?”苏玥很不给面子地揭穿他,却给燕归泠萌扯了下衣角,又得了一个噤声的手势,只好坐回去。

尚水云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,一本正经地只看着沐辰风,满脸堆笑:“你从前无意去过魂墟,十有八九是你身上那个什么煞嘛。现在全没了,阳气也十分充足,一点事都不会有。再说,你看着灵觉不错,方士出魂入定简单地很、一学就会。你……要么现学,要么只好回纯阳宫求助,万一碰上同门误认为他是尸人把他砍了……”他说着摊了摊手,佯装为难。

燕归泠看他一通忽悠,倒也不揭穿,只是转向有些错愕、似是着了他道的沐辰风,好意提醒:“沐道长,你确认要去魂墟、见江师兄的魂么?”

“师弟之死十分蹊跷,若有可能,我愿一探究竟。”沐辰风心下不定,只望着江言踌躇答道。

“沐道长,假如那小姑娘家真的疯言疯语、你去到魂墟也是徒劳呢?”燕归泠拉着苏玥却坐得端正,字字句句说得颇为严肃,“我和阿柒只为了他身上的蛊虫、并无意探得其余之事。他既认了,便是不愿相告其他,道长此去可想清楚了?”

沐辰风略一沉吟,欣然点头:“……是。”

“哎哟,你们敢情是怕魂魄骗人?”尚水云听懂了小半,急着插嘴,“不会不会,鬼魂这个东西有个好处,就是被方士阳气所迫很难说谎。他不说你就打他,他作恶你就打死打散他,道家驱鬼都是这么干的。你去用自己的精力融合他的神识,他不敢有隐瞒。”

他说得口气轻巧,沐辰风却听得心惊,不禁暗暗攥紧了拳,又去看江言阖眸安然的样子。

尚水云见他明明要行拷问之事却又犹豫,实在摸不透他的意图,只得猛推一把催促:“沐……师弟?这一过正午就是一天中极阴的时刻之一,你不妨赶这趟容易入定的时辰?”

“喂喂,尚道长,这大中午的……”苏玥瞅了眼外面的太阳,完全不信地站起,但又给燕归泠扯了一把,只得再次坐回去。

“你懂什么?这叫‘盛而转衰’!”尚水云气他不懂,若有八字胡大概都给吹翻了,瞪了他眼才指了指边上的蒲团,朝沐辰风道,“你拿上木剑,随我在此打坐。”

沐辰风点头,依言盘下双膝,听在对面蒲团坐下的尚水云指点他:

“闭目盘膝、调整气息,默念:‘致虚极,守静笃。万物并作,吾以观其复。夫物芸芸,各复归其根。’断除妄想,抛却凡尘,沟通阴阳、出魂入定……”

沐辰风缓缓闭眼,听得尚水云有些沧桑的嗓音幽幽传来,隐隐约约仿佛与师父教授口诀的声音重叠,朗朗之声混响着“人能常清静、天地悉皆归”长久不散。如此再默念心法摒除杂念,只觉身体渐轻、神识在虚无中“睁眼”。

灰暗的魂墟并不算陌生,他伫立于阴世惊异于自己就这般来了,四顾空宅暗室、游魂在外,转身赫然见江言好端端地坐在方才的地方,只是在此界他穿戴妥帖、前襟完好,神态从容地静静等他,仿佛隔着阴阳一切都不曾发生、一切都完好如初。

沐辰风便有一瞬失神,看了他灰白的脸庞许久才试探地开口:“……江言。”

万花垂发阖眸、坐得一动不动,任他唤了几次也没有反应。

“你果然是不愿应我?”沐辰风纵使未拔剑也并指捻了个剑诀在手,欺近两步,又道,“师弟枉死莫白,你与他曾那般亲近,当真是杀了他,就让我看看实情。”

恐是他身上的阳气压迫地太紧,江言修眉若蹙、沉静的神色终于转为痛苦,待他再问之后倏地飘到了数步开外。

沐辰风一惊,霎时沉下嗓子道:“尚师兄说你暂不可离本身太远,你要与我在魂墟打上一打么?”

纵使他有所威胁,江言也不开口,反而背转身不理不睬,直到他手执在阴界威力无比的桃木剑再度靠近,才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、缓缓摇了摇头。

“莫非……你并不知道,所以才不得呈于我的面前?”沐辰风几乎从未见他有所烦恼,这般倒也不便相逼,改口道,“那便让我看看你知道的——全部。”

桃木剑在手便可斩魂戮鬼,沐辰风不知此物厉害,执剑又踏出一步,剑尖快要触到他的如瀑长发时已隐隐有光。

江言猛地扶上自己的肩膀站稳,再叹一声、拂袖而动,沐辰风便觉眼前混暗扭曲起来,阴风一过眨眼恢复平静,四周之景仍是长安,却换成了暗巷一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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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诀来自道德经和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

道家打鬼比较恩怨分明,不会一概超度,所以尚道长的说法是很有代表性的道家,小宋以前在魂墟也很硬气

正午因为是一天最阳的时候陡然转阴,所以过12点的那一刻钟是一天中最阴时之一

鬼魂呈现电影一样的实景是剑三方士的任务设定,但长安不能出魂入定、呈现也不会随便更改场景,因为小说需要缘故只能稍加调整。

前尘忆梦是最大的回忆章,别名是:道长开启了上帝视角·花哥的生平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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