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孝之心

wb暂时无
晋江id:风尘引醉
留言私信提问箱皆可
拒绝ky借鉴模仿代餐
平时不在,写完会诈尸

【花羊】续断(74)

浮灯彼岸(下)

“辰风?!”江言惊起,下意识伸手去触碰他。

“我并无大碍,这是下山时遇上拦路之人动了手,这才沾上了他们的血。”沐辰风忙应他,与他伸来的手交握,缓缓将脸靠上他已至嶙峋的肩,平静地道,“你看不到我了,也闻不见我身上的血味了……江言……”

万花良久未动,末了安抚似地触碰他的颈项,安慰道:“只是看不清晰,并未致盲……我不会认不出你的,辰风。”

“好。”沐辰风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
他那沉如寒潭的漂亮眼睛已看不见他,清冽的嗓音开始沙哑,往后还会不记得他,再往后会如那老道所说错乱疯癫,随着日月更迭一步步迈入消亡。

他与他,终是一场绚烂的烟花。

奈何他再沉默,万花却首先回过神来,忽而扣住他的双肩,严肃道:“为什么不走?昆仑的事已安排妥当,你为什么还在这里?”

沐辰风知道,此刻的自己看在他眼里大约只是一个人影,即便如此也望着他、无比认真地道:

“江言,我哪里都不会去。”

“追兵已至,你快走!”

“我哪里都不去。”

他波澜不惊地重复了一遍,直教听的人哑口无言,江言寻思一番,正色后缓缓地道:“倘若,我同意抹去那印痕,沐道长会听话去昆仑么?”

沐辰风听他咬清的每一个字霎时哽住,沿着他消瘦的面庞一直看到他略显宽松却用腰封缠紧的衣袍,终忍不住颤抖起来:“事到如今……你如何还能这般清醒?”

“辰风,这残火微燃的局面既无法更改,便不要赔进去更多。”江言觉出他的为难,当即放缓了嗓音、温柔地劝他道,“如果我有他法,定愿意试一试,绝不是故意要舍你而去。”

万花出口的话依然有条不紊,沐辰风微怔之下只觉心中闷痛,别开脸去恰见到棋盘上半局未完,汤药仍温在暖炉,安稳酣睡的袅袅身边是花枝与酒壶。

那是老道探望时带来的礼物,未启封的瓶子里是今年的梅花浸了去年的醇酿。然暮春荼蘼,无论旧酒新茶还是时鲜繁花,都无法携手共享、一醉方休。

“江言……”沐辰风的目光在屋内江言惯用的物件上徘徊了足够久,收回时已然归寂无波,“陪我去花海再看次花罢?”

江言听他忽然提出要求本能地皱眉,既是去花海便迟疑着点头,凝神阖眸再同他一道站起,方才死气沉沉的灰白之气俨然褪了不少,踏出一步半刚巧能端得药饮。

两人踏出院落时,晚霞烧正巧尽了最后一片红彤。轮椅碾过落叶枯枝拦住他们去路,坐在上头的万花师父提了提灯盏将彼此照亮。

沐辰风身上似乎有暗箭伤,兴许伤口不大,那道从上腹蜿蜒至下摆、半干涸的血迹不过两指宽,只是映在白道袍上十分扎眼。纵使如此,道长仍同从前一样谪仙姿态,背脊和负着的剑一样直挺,见了他抱拳时冠后的玉珠晃出一道润泽的光弧。

江言立在边上朝他恭敬行礼,面容神色皆藏在垂下的银白侧发后,似一团褪了色的油烟墨,哑淡而无光。他直起身后迅速去拉沐辰风的手,筋骨突兀的手背惨白,墨袍之下不过死躯残魂。

万花师父与他们相望片刻便主动让开,在沐辰风和他侧身而过时悄然递过那盏灯。

沐辰风躬身谢过,同江言前行至弯道,隐约听着小花萝的声音伴着脚步声急急传来:

“师父!你有没有看到师兄?”

“嗯,你师兄和沐道长要去办事,一会儿会回来的。”

“真的么?师父不要骗袅袅!”

“袅袅一个人呆着无聊?那就帮师父个忙,跑去将先前见过的几个师兄都喊来,落星湖有访客了。”

两人一问一答,问得焦急,答得威严,最后两人的声音都被竹林的沙响所掩。

江言起不了轻功,沐辰风便安心与他步行,两人从棋馆出来,下了山门又入花海,似是一次随性的出游,又是任性的私逃,沿着残月夜风下模糊的小径穿过无垠花田,走到漏夜更深仍不见停。

“你去花海深处是要看什么花?”江言与他并行良久,忽然止住脚步问他。

“听闻有树夜绽繁花,不妨亲眼一观。”沐辰风即刻停下,望一眼灯火中幢幢的花树树影,缓缓答,“就快到了,前方山坡便是。”

“是么?我只听说这生死树下曾有东瀛暗忍活动,如今再去可都是夜狼。”江言说着,抬起始终垂着的那只手,夹了枚棋子在指缝刹那挥入漆黑的草丛,听得一声皮毛撕裂声与狼嚎后又道,“可我从未听说,生死树能夜开繁花。”

他们行了这么久未达,只可能去到晴昼海最深处,而深处乃一株生死树,半枯半荣,生死同存。生者枝繁叶茂,死者枯而不朽,两棵树相伴相依数百年而名噪一时,却因刺客曾至和花海染毒为青岩弟子却步,外人再去的就更少一些,渐渐淡出观光客们的话题。

万花说得极为肯定,只因那生死树为谷内最高最大的木,如他一般年纪的弟子年幼时都曾去过那儿或采株或玩耍,倒从未见过有花开。

江言不愿当面为难他,叹息一声再起步:“你要去便去罢,到了再同我说说,你在华山是何见闻。”

沐辰风沉默不语,待到了那遮天蔽月、气根垂垂的巨木跟前,才面对着他道:“我将长安所得的对金锁挂在华山了。”

“是嘛。”江言沉寂的眼眸忽亮,仿佛真的见到了攒满金银铜锁的锁栏,“只可惜不是什么真金、终是要锈的。”

万花言有所指不过是劝他放弃,似乎为了催促他就此安生离去,能即刻斩断至深的羁绊而不皱眉。

沐辰风不欲接话,默不作声地与他走至树下,在那彼此缠绕的枯荣处寻了一处横卧的树杆与他同坐,待将手里黯淡快灭的灯盏插入枝桠、照亮江言绝然的神色,才轻声道:“你当真是舍得的。”

江言面上痛色一闪而过,抬头望向黑压似乌云的树冠,摇头:“舍得舍不得又如何?你看这生死树相伴这么些年岁,仍是一生一死,再也回天乏术。你等再久,也不会有花,只徒增失望罢了。”

“你未见得,怎知不会有?”沐辰风目光灼灼看着他道。

道长此言非虚,不能因人未见而下断言此树无花。江言听罢愣住,旋即不安起来:“你要做什么?”

“我向灵虚子询问了祛除封印之法。”沐辰风直截了当地答道,“他说我自幼灵觉高,并不难办。”

“这便是了。”江言点头。

“我抹去那印痕,你便会因封印破损而化为残魂、飘入里世界,游荡直至消散,凡魂微弱者,引魂灯亦不可奏效。”沐辰风艰涩无比地将从华山听来的结论说给他听。

“嗯。”江言答得毫不迟疑,听他说得沉重,忍不住摸索着抚上他的面颊,犹豫再三还是面露痛楚,“你我终须一别、再也不见。辰风莫要伤怀,快快动手、早日离去罢。”

他灰暗的眼眸在看向他时仍会亮一下,语气缱绻心心相惜却说的是诀别之语。沐辰风猛地覆上他冰冷的手背,咬重了每一个字,清清楚楚地道:“可我不舍。你教我喜怒哀乐不用掩藏,我如今不舍。我求了灵虚子他法,愿舍此身至魂墟,为引路之人候你再度投生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江言浑身一震,即便看不真切也将那无彩的眼眸撑足、直看得眼尾欲裂。

“引魂不止灯,有灵之物可,魂魄亦可。我——愿为你引路渡魂。”沐辰风解释地淡定至极。

江言面色愈差,下一瞬便将他大力推开,怒道:“一派胡言!什么引路人?怎么才叫引路?!此法是何居心,让门下的弟子胡乱送命么?!”

沐辰风给他反手推去甚远,扶着枯枝才再度站稳,望着眼前怒至极点的万花,咬牙再道:“江言,我意已决。”

“不准!”江言想也不想便喝断他,散了半手棋子在地,从袖子里摸出那支不离身的竹笔、转过笔身点着他道,“沐辰风你听好,这是我应得的报应,早在我入恶人谷满手血腥时就有觉悟。可阴司地狱那种地方,你为何要来?谁都不准送你来,也不配送你来!”

沐辰风从未见过谈笑自若的江言有此暴跳如雷的时候,看他面朝自己、歇斯底里吼至喑哑,不禁为其气势所震而被他用笔抵着脖子动弹不得。

万花如此反常不无道理。他残魂一缕极可能入了魂墟便失去意识,即便为之引魂也多半得不到回应,若完好的魂魄在阴世徘徊久了,便会同样过不去那五道六桥。江言听他态度越坚决便越发生气,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桩几乎没有希望的事,还将陪葬一命。

他们如此对峙片刻,沐辰风忽然探手入背、自剑鞘中拔剑而出,并指擦过剑身缓缓念出口诀。

江言方才暴怒,听清他口诀后仿佛当头一盆冷水将怒火浇至全熄,快手出招打落他的长剑、截断他的念念有词,后将人大力地箍在怀里,颤声道:“你作什么自绝经脉?你要干什么?!”

江言魂魄已损,撑着躯壳已不如往日的自如,此刻双臂一收没有轻重,便让沐辰风肋骨受破、伤口撕裂以致疼得眼前发黑,缓了口气才得以继续道:“江言,若你魂散,可还拦得住我?”

“你——”万花已然气结,可恼怒之下是痛得忘了分寸的惊惧悲伤,不觉松了手臂,将人小心地拢在怀里,一再摇头,“辰风,你不要做傻事。他们骗你的,引残魂那种事根本不可能,这一定是他们要拿你归案、编造出来的谎话!”

“你未试过,怎知不可能?”沐辰风摇了摇头,说得寸步不让。

“这种闻所未闻、没有把握的事,怎可去冒险?!”江言抱着他揉着他揪住他的衣袍,声音颤抖得似随时要疯。

“不试便一定没有机会。”沐辰风再驳一次,顿了顿后缓声道:“灵虚子言我灵觉高,此去魂墟也能维持住魂魄很久,这便是加了几分可能。纵然只有一分,我也愿意一试。”

“不可以,不可以……”江言说着已然失了底气,再不掩彷徨忧心,长指插入他的发间,贴着他鬓角的碎乱发丝痛声,“辰风,不可以。要怎么做,才能让你作罢?”

他在他耳畔喋喋不休,偶尔胡乱亲吻一下,甚至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什么。沐辰风嗅着他身上取代香气的满身药味,竟稍安心了些,定神再道:“江言,给我一个机会,也请求你给自己一个机会……”

“不,辰风,你听我说……”

“阿言。”

随着他哑声轻唤,江言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,呆呆搂着他静默。

这是他极为难得的称呼,除却亲密无间时的偶尔为之,江言几乎听不眼此冰雪雕琢的人这般叫自己。眼下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恰似他将惯于隐忍的心事宣之于口,让他拒不接受的情绪碎了一道裂纹、直触到最软处的温柔。

“辰风……”江言看着他,过了许久才唤他一声,终是坦白道,“你叫我……如何舍得啊?”

沐辰风听他痛呼出声,避开他的视线,抬眼去望那夜风中摇曳出声的树冠,而后轻声:“阿言,你是否在魂墟见过许多人的魂灵?战死的、有怨的,或是等待的人?太平盛世呢?再无纷争的未来呢?”

世上最恶是人,最善也是人,形形色色共存于天地间,你争我抢、你来我往,使疆土染血、哀歌肆起,也救明于暗、谱得一曲鸿鹄愿。若此生注定恩怨不休,也索不得那立足的方寸之地,于那不可能的未来中再寻一次路又何妨。

江言哑然无声,缓缓退开一步,手指一松,将攥在手里的细笔杆松落于地,听它敲击枯木又滚至鲜活的树杆处、最后落入土中去。

重新开始就已太迟,在绝望中寻求不可能的希望,痴傻愚蠢至此,又执着坚定如斯,不知疯的是他,还是他。

 “生死树非生非死、通达阴阳,此处聚集灵气,往生可暂保残魂不散。”沐辰风听那树叶频响遂向他坦白,等了会儿不见他答,于黯淡的烛光中只能见得他垂发倾泻下的银白,又道,“你在听吗?”

江言静默许久,直到沐辰风急迫地再问,才缓缓抬头与他对视,仿佛这深远一瞥能见到伊人的无垢光华:“我在听。”

他说得很轻,轻地让人感觉不到存在,说完这三个字像是用尽了气力。沐辰风心知他魂魄微弱从而不安愈甚,将腕上的香球扣打开,把用至纯华山山泉混了符灰制成的药丸攥进手心,俯身拾起方才被打落的佩剑。

不料,他握剑在手的下一瞬便给江言捞进怀中,不及再说什么,那曾纠缠千百次的吻便印到了唇上。

江言的气息很冷,贴上他温热的双唇像冰块似的引人寒颤,即便相拥至紧也无法彼此取暖。纵使如此,这个愈发加深的吻仍是热烈的,长长久久地痴缠如反反复复倾诉的心意,似要烧尽所有的浮生爱恋而将彼此铭刻。

奇迹早已出现,他与他如此,便是最好的证明。

星光暗淡而晨曦将至,明灭的烛火在风中跳动一下终于熄了。

沐辰风自他背后抬起手,剑锋一偏划破拇指指尖,任涌出而出的血液顺着指头淌下、将手心的符灰染成一团粘稠。

滴落的鲜血落入灰白的发间,江言有所觉察而松开他,那柄剑便交到他手里、再指到沐辰风胸前的白衣绣纹上,令他第一次手握兵器而心生恐惧,五指微张几乎要将剑就此抛下。

沐辰风以温热的掌心覆上他如柴的手背,另一手以指沾灰绕至他颈后,探入发间寻得那处黯淡的印痕,在他耳畔晏然道:“阿言,我若寻得你,你一定要伸手握住我。”

江言逐渐淡去的魂魄之力让所感渐渐微弱,听到他出奇平静的嗓冷清音许下心愿,停了很久才艰难地点头:“好。”

好,他应下了,便会竭力为之。

沐辰风得了他的保证,唇角上扬勾出一个浅淡的微笑,手指一动在他脑后的印痕处擦出一道深色血痕。

血液混着符灰状似一抹落入灵魂的殷红血泪,封印被极快蚀去,江言只觉沐辰风握着他的腕将剑送出,本能撤手扔剑却已控不住躯壳,听得一声血肉洞穿的声响后,被禁锢的魂魄已随着印痕的崩落而脱离。

万花的最后一瞥是沐辰风引颈与他对视的模样,眼眸清浅地映乍现的晨光,五官依然淡而出尘,血液自嘴角溢出、沿着雪白的脖颈汇入胸前的剑伤,宛如洁白的道袍上绽开的如茵彼岸花。

游离的魂魄因阴阳之力撕扯而迅速离开表世界,江言伸手已触不到怀里逐渐冰凉的身体。他似乎见着有人来,似乎听得喧闹的残响,沐辰风冠后晃动的玉珠在视线里稍纵即逝,混沌的黑夜只余悠远的一点灯光。

天明,风自南来吹得巨木作响,有如玉瑶芳纷落。

TBC

评论(7)
热度(55)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奉孝之心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