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孝之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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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花羊】续断(68)

晴昼春既晓(一)

青岩万花落于绝壁环抱之中,凌云梯乃是唯一出入谷的途径,站在无人的云锦台上可见脚下的空山幽谷云烟袅袅。

两人下到谷内这天晨光尚早,日光斑驳树影横斜,石道边已开了数丛花,穿过鸟鸣声声的逍遥林便可望见落星湖上的简单居舍,还有粼粼波光后的姹紫嫣红。

江言数年来没有真正回过谷,沐辰风除了得令也很少来,彼此携手在落星湖畔站了会儿,面朝这一谷避世桃源各有各的感慨。只是江言这般重回故里满眼眷恋,沐辰风看了会儿却不由自主地去看身旁的万花,再在江言回眸时自然地摇头。

江言带他踩上湖中亭,折了段粗枝在手,熟门熟路地在一处土里掘出一个锦盒,抖落上面的灰土再开,一本记录对局的棋谱赫然在目。

沐辰风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发黄且有些破损的纸页:“此谱为何?”

“魏晋名士博弈成风,有门阀望族支持自有传世之局诞生,背后则是才智皆付、不谈政事后的覆国。这些原记于竹简的早已损毁,此为近年誊写之作、和那些玉轴装裱、盛以锦囊的名贵字画一起被人敛去,得那次狩猎鬼王才重现于世。”江言简单说了几句,谱子一合交到沐辰风手里,“品相有损,却比多年前那本稀罕得多,亏得那些东瀛人不识货。”

沐辰风拿过盒子收好,问:“你以此作归来之礼?”

“原是想作祭奠之物。”江言不自在地轻咳一声,而后自嘲,“我当无事再也不会回来,这般倒是不想走了。”

沐辰风忍不住在他身侧浅笑,便有新燕衔着草枝掠过晴空、一头扎进无边的花海。

两人走走停停行了小半日,到了朗朗有声的书斋不觉日光炫目。有上早课迟到的小弟子顶着书在墙边罚背课文,见到他们还不好意思地别过脸。

星弈棋馆位置较偏,江言和师父曾经的居所更是位于高坡,穿过通幽曲径,静谧的轩室门扉紧闭、现于眼前。

一切与初冬时回来所见并无二致,只是院里新添了点落叶。隔阂了那么些年,江言推院门而入时还是迟疑了下,转了几步寻得师父的房,站在扫洒一清的廊内迟迟没有入内,立了会儿才撩起下摆跪坐于门前三步的地方。

万花的乌发即便束起也长过膝弯,因跪姿如流瀑似地垂至地板、散于地下,衬着一袭并无繁复纹饰的墨袍,似一并卸去了一身风尘与锐利,安静得仿佛是等着给师父问候早安的寻常弟子。

沐辰风步到他身侧,将那锦盒轻轻搁在地板上、推到他面前,而后提了道袍下摆一并跪坐于此。

暖阳斜斜地擦过屋檐投下,鸟鸣又响了一些。

有小花萝穿着裙子扎着头花、蹦蹦跳跳地靠近,一推院门便见一黑一白两个熟悉的背影沐在日晖下。她刹那愣住,眼睛越撑越大,目光不停地在两人身上游移,绛色的花被攥在手里用力地捏住、又悉悉索索地落地。

沐辰风回首一瞥,恰巧与花萝四目相接,引得后者汗毛倒竖似地猛退了几步、藏到半开的木门后头。

“袅袅来啦?”江言不回头,只平和地问出声。

花萝又怔了怔,盯着他跪得笔直的背影确认再三,直到江言的身形开始在沁了泪水的瞳孔里模糊,才尖叫一声飞奔过去:“师兄!师兄!”

“嗯,袅袅。”江言任她自背后将他抱住、再将鼻涕眼泪都蹭上去,笑着拍了拍她使劲想交叠的手,温声道,“袅袅现在好了吗?上回见着你便觉得你好些了。”

何袅袅十岁未满,又曾先天不足,此时站着还没他跪坐着高些,从前那双时常没有焦距的眼睛此时净如琥珀、清澈透亮,听他说完便将软软的小脸埋到他肩上,犹豫着晃了晃,连带脑后绑着发辫的红色头巾也一并飘了起来。

沐辰风看着这一幕,不禁在边上弯了唇角。

不知是福是祸,那日云瑾没有先行将何袅袅送回去,而是带着她一并前去找人,恰巧让年幼的花萝目睹他杀了他的一幕,而使其深受刺激、愤而为师兄哭喊,那罹患多年的、江言曾说是假性的病症也因此缓和,如今见着的何袅袅倒的确像是痊愈了。

江言却敛了笑,清了清嗓子,沉下声音道:“袅袅乖,和沐道长问个好。”

谁知花萝眼泪一收,扭头瞪了沐辰风一眼,撒了手头也不回地跑了。

“别吓着她。”沐辰风在江言再说什么前忙接了一句,听着花萝踩在院里落叶上的脚步声,有些抱歉地摇头。

“跑什么?慌慌张张的,叶子不扫了?”苍老暗哑的男生自院外徐徐飘来,接着有咕咕噜噜的木甲机关,一名老者坐着轮椅推门而入,着了明显松垮的墨衫、捧着两个扁圆的藤编罐子,垂发后束、鬓发斑白,面颊瘦削、形容严肃,唯有一双狭长的眸子神采不减。

轮椅碾过门线戛然而止,江言身形一僵,而后缓缓转过头,与院门口的万花隔着院中偶被风带起的落叶对望无言。

沐辰风忙站起身行礼,躬身上揖罢却听不见任何动静,抬头起身,却见老者双目圆睁、眼底发红,一双微枯瘦的手缓缓将那藤罐倒置,里头盛的棋子便“哗啦”一声全散到地上、又黑黑白白滚了一地。

沐辰风略有不解,江言却挺直了腰杆干脆地阖眼。

下一瞬,那空藤罐便给老者高高扬起,带了十足的力道和愤怒直朝面向自己跪坐的万花身上砸去。

沐辰风猜测便知此人是江言的师父,可从未见过师徒生分至此、彼此仇视直接动手的,尚不知该不该插手,已本能地伸手去挡。

不料,江言比他更快些,不由分说按下他手腕,那藤罐几乎同时擦着他的边发直击门扉、砸得四分五裂。

沐辰风才想松口气,下一个藤罐又飞了过来,这次收了七分指力,却不偏不倚敲在江言前额、直将那里苍白的皮肤割开一个血口。

江言跪得极正,甚至没有偏一下头,待那藤罐砸完、滚回院中,才抬手按了按只渗了零星暗红血液的前额,而后松开不知如何是好的道长,朝着老者拜下去:“师父在上,弟子归谷……有事相求。”

他说得不卑不亢,以额触手将伏礼行得规规矩矩。这还是沐辰风第一次看见他磕头,印象里那个骄傲狂妄的魔尊江言是不会低下高贵头颅的存在,而令他不惜垂颈而求的事不知是如何重要。

老者却盯着江言已然收敛的伤口目露骇然,转动轮椅缓缓碾过散落的棋子与花束,到他跟前将人扶起,不敢置信地将他几乎无改的面容打量,再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脉。

沐辰风眉心一跳,不忍地别开脸去。

老者叩着脉面色逐渐煞白,指尖乃至全身抖开始战栗,方才那满身的暴怒和失望尽数褪去,就连掩藏的惊喜交加也不复存在,全换作痛心疾首和莫大的悲痛,令他将抱着曾经爱徒的颈项无声啜泣、直至老泪纵横。

江言只是微笑,抬手轻轻抚上师父瘦而颤抖的背脊,笑容渐渐苍凉。

他是他最敬仰的师父,他曾是他最期待的弟子,如今一个腿疾不行、早生华发,另一个心脉不复、再无生机。

沐辰风于恨于爱都知道得太晚、了解得太少,转脸见着如此的师徒和洁净的轩室,便知他们的过往终将化为初春的暖阳。

 

江言处境特殊,无意引起谷内不安,也有意避开阵营可能带来的陆续麻烦,住回从前偏僻幽静的居所再好不过。师父以免触景伤情早就搬离很久,但总是定期带着袅袅回来打扫,如此院落再启用也方便得很。

哑仆略微打点,他们当日就住了进去,暗了数年之久的棋馆独院再度亮起了灯。

隔日,师父便早早地启了轮椅前来,说是带江言去见药王。

江言虽同沐辰风说可随意走动,沐辰风却早习惯于静心打坐或随时待令,万花离开的这半日都坐在窗明几净的轩室内朝一方棋盘上随意落子。

小花萝藏在大开的移门后悄悄地探入脑袋,看屋里的道长一袭白衣、面容素净,坐得如出尘谪仙,夹一枚白子落盘,那高冠后的玉穗便晃出一道珠光光弧。

从清晨到午时,她一共来看了七八次,每次都在沐辰风回首时迅速缩回去。

沐辰风自然不去揭穿她,每每感到她的目光也自然如常,时不时抬头望一眼远处的晴昼海,视线所及皆是层叠吐艳的色彩。

眼见日头快正,何袅袅终于忍不住站进来,畏畏缩缩地立到他身边,犹豫了好几次终于开口道:“沐道长好。”她说得很轻,软软的声音里还夹着诸多不情不愿,说罢迅速低头,盯着他秀了银纹、垂于地下的袖边看,“师兄说了,要有礼貌。”

“在下沐辰风,见过何师妹。”

回答她的是道长温和的嗓音,小花萝一抬头,沐辰风不知何时已面对她坐好,那笔刀镌刻似的五官看上去一派柔和、根本没雪地里见着时那么凶,见她好奇地抬头还有意微微颔首。

何袅袅盯着他看了会儿,竟有些不好意思,绞着手指往后退了步,才想逃走便撞上了人,抬头再看正是自家师兄温雅的笑颜。

“袅袅今天真懂事。”江言忙夸她一句,弯下腰摸了摸小花萝的发顶。

“我……我是来看师兄的……”何袅袅病了那么多年,还是畏惧生人多些,挨着江言的衣袍便立刻躲到他身后去,不依不饶地道,“才不是和道长打招呼。”

江言听她此地无银便也由她去,摇了摇头,认真道:“道长对师兄很重要,袅袅要乖啊。”

“可是,他拿剑戳你。”何袅袅有些不敢确定地反驳。

“嗯?有吗?”江言眉毛一挑,佯装不知。

“两下。”小花萝狠狠地点头,却在江言作答前抢着又道,“可是师兄会伤心……师兄喜欢,袅袅也要喜欢。”

江言一愣,冷不防笑出了声。

沐辰风被这问答弄得哭笑不得,念及事实也不是滋味,抬手摸了摸发凉的鼻尖,轻咳了一声重新坐回去。

何袅袅嘟着嘴看他一眼,干脆甩开江言跑开了。

江言也随她去,俯身下来拾起沐辰风的双手,就着外头的些许凉意低头轻啄了口,轻声道:“辰风等久了吗?”

莺啼春既晓,花开日正暖,入谷不过一日多,青岩得天独厚的气候已让人充分领教什么是春意盎然。沐辰风早不着外披,眼下花萝一走,眼前的万花又如和煦春风,他便更觉着满室融融,暖心暖意,遂摇了摇头道:“无妨,你如何了?”

江言挨着他坐下,揽过他的肩头,思忖片刻才道:“我不瞒你,蛊虫虽能愈合伤处,却是自保之举。此身已亡、魂魄所系,不知要如何才能正常维持。”

沐辰风听罢心下骤紧,被同他交握手不自觉地收了手指。

江言从长安出来时便精神不好,虽然他这种状态本来就脸色发青没什么血色,但沐辰风与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天,已能渐渐分得出他闭眼时是凝神还是暂去了魂墟。按尚道长的说法,附回本身的魂魄相容性高、没什么太大困阻,但这躯壳是勉强靠蛊虫才得以存续,吃食不可化成血肉之躯,休憩不能助养魂魄心神,或许总有一天会如柘衣一般对生人血肉和孤魂残魄产生兴趣。

沐辰风知他长安与自己共处势必有所耗损,急着回青岩也是寻求拖延或解决之法,眼下看他面上褪去不少的青白倒觉没那严重,只得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。

“不要慌张,这世上纵然没有起死回生的仙丹,强身健体、让蛊虫也知取之有益的草药倒有不少,何况药王那里还存有不少从纯阳宫取来的太华露,按着方子熬服,或许能维持得久些。”江言将他忧心的模样看在眼里,知无不言、言无不尽,只盼着ta能放心,末了看他松懈下来才朝他眨眼道,“辰风,你可是怕我哪天不认人、要吃了你?”

万花总是不经意间逗他,沐辰风倒是面不改色,道:“何惧之有?”说着便将人推开,起身坐到棋盘对过、与他面对而坐,指了那一盘黑白,道,“你若太无聊,不如陪我下完?”

江言垂眸一看,却见满盘凌乱、随性而往,根本谈不上是棋局,尤其是黑子寥寥无几,根本不得棋势。可沐辰风斥他无聊,他便不得不应下,匆匆扫视一番,笑着道:“输赢可有赌?”

沐辰风未料他真的要对局,见他抬手摸上了黑子,只得道:“随你。”

“当真?”江言眯了凤眸、颇有意味地问他。

沐辰风只觉落入了什么圈套,纵然如此也点了点头。

“那好。”万花信手落了一子,见他愈发不自然的样子,笑意更甚,“输的人要让对方在脸上画乌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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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标题为番外内置,时间为顺序,本篇无番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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