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孝之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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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花羊】续断(53)

前尘忆梦(五)

这场震惊武林的袭击沐辰风有所耳闻,彼时他才入浩气盟,听闻青岩开谷济苍生后引来恶徒穷追张巡,花海也因此付之一炬。

眼下他立在幻境的晴昼海里,看狼牙军勾结天一教袭击花海东南深处,剧毒王横扫之下遍地毒素,一时间奇花异草接连枯萎,花海乱成一团、再不复桃源之景。

纵使是过往的幻影,沐辰风也看得心惊血涌,信手拍出的剑气化在虚无中,又恨不能溯回而战,疾步穿梭于花海,偶一抬头又见江言和江语寒。

江语寒不过是个少年,跟着师兄弟一道撤离百姓,用瘦削的肩膀扛上病人,没走两步就跌了下去。他本就畏惧贼人,遇到此情此景更是手足无措,慌乱间坐在地上焦急地张望。

江言抽身过来将他扶起,送人到花海边上,又叮嘱再三留他在那里,而后墨笔一挥再入晴昼海,同拿手花间心法的弟子一起去拦那些天一教的炼毒师。

花谷弟子或忙于救治百姓,或共御外敌,到处是奔跑交错的身影。

狼牙的意外入侵持续了整日,直到工圣派出了护谷甲龙将毒王击败,天一教才不得不撒下毒雾为屏、落荒而逃,留下花海剧毒浸染、满目疮痍。

即便狼牙军被尽数扑杀,伤患也有增无减,万花上下忙碌不暇,连才入谷的学徒也被叫上帮忙。

江语寒医术欠佳,只得尽力替人包扎外伤,而后一筹莫展地待命在旁,见江言墨袍染血、提着笔路过病患,忙叫住他递过一壶清水。

江言摇头推开,只道毒雾难除,花圣引进的曦芜花也救不了被彻底污染的土壤,药王建议以高温蒸腾,这花海也怕是再难保住。他简短几句后便与数十名弟子一同折返,于毒素深处点火。

是夜晴昼海大火,火光冲天,围观弟子甚众,或悲戚或摇头却不听人哭。

江言站在人群最边上,任边发在夜风中凌乱,看野火蔓延之下吞噬了曾经的奇景、也毁了无数青岩弟子从小生长的桃源故土。

沐辰风缓缓行至他身边,能从他映在火光的肃穆容颜里感到沉闷的悲伤,明明隔着时光与阴阳两界,看着他低垂羽睫投下的阴影竟仿若同心身受、揪心不已。

江语寒愁容满面地寻过来,见此情形只立在师兄的孤影后不敢近前,彻夜过去也没能说出一句话。

伤患需治,花海要医,江语寒那花海偏僻处的屋子未被波及也暂时住不得,同门他也不熟,便只能厚着脸皮挤到星弈棋馆,插不上手便跑去找何袅袅玩,教她喊一句“语寒师兄”,而后托腮远眺在花海忙碌的师兄弟,似是对同门的亲近无限神往。

“你说那个丫头,到底还没有得治?”

“江语寒那个傻子捡回来的小姑娘?年纪那么小还呆,怕是不行。”

“师父怎么说?”

“现在人手不足还要去照看,师父当然不会说什么,同门师弟可就累惨了。”

“学医总是要救济苍生的。”

“那也是苍生不是她这个呆子。”

何袅袅的病的确医得时好时坏,沐辰风偶然听见两名弟子交谈,只觉得其中一人面熟,张望下果真见江言捧着药匣在立不远处的门扉后。

江言听完未曾动容,不动声色继续忙碌再三,在入夜时特地绕去了杏林弟子的排屋,尾随处理药渣的师弟到了偏僻处,目光一冷便自后扣住了他脖子,威胁道:“不要叫,否则让你再也叫不出来。”

 那万花认出他的本门手法,登时惶恐至极:“是……这位师兄,我哪里惹过你?”

“你未曾惹过我,可你不曾遵守行医之道,我便来问你。”江言唇角噙上一丝冷笑,“还记不记得你入杏林门下的誓言?背来听听?”

“我……我为医者,需安神……定志,无欲无求……”那人咽了咽口水,虽不解仍是磕磕绊绊将烂熟于心的句子吐出,末了求饶道,“这位师兄,不知我哪里有犯?”

“大医精诚,可允许你‘多语调笑,谈谑喧哗,道说是非,议论人物’?”江言说着,冷哼一声松开他。

那名弟子急忙转身,辨认再三才认出江言,似即刻想到了白日言行,震惊中膝头一软便跪倒在地:“对不起,江师兄,对不起!我以后不敢了,不敢了!”

“不敢最好,以后你最好远离江语寒与何袅袅,再叫我见你在星弈棋馆碎嘴,便让你永远说不出话。”江言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不甘的脸,沉声威胁到了实处,才拂袖斥道,“听见了就滚。”

眼前的万花哆嗦一下,忙起身仓皇而逃。

沐辰风眼见江言终于露出的狠戾,却在此情此景下并无反感之情,倒生出些许敬佩。而那万花弟子的模样似曾相识、像极了曹煜营里的军医,他再看江言,后者已然踩了轻功再入阑珊夜色。

幸好严冬已过,青岩又气候宜人,新运来的花苗被埋入翻起的土壤里,待时雨一下便能生长开花。

只是晴昼海未复,追踪张巡的狼牙刺客蜂拥而至。

沐辰风在视物不清的幻景夜里听得雨声大作、兵刃相碰,回眸已身处尸首横卧、血和入泥的狼藉之地。而后江言喘息着朝他迎面走来,袖口撕裂、额角渗汗,垂下的指尖滴落鲜血,一步步走得摇摇晃晃,与他擦肩的同时按住胸口猛咳一声。

沐辰风伸手却未能够着他因痛苦而弓起的背脊,眼睁睁看他跪倒在地,而围拢过来的同门你一言我一语,迅速扶起他送医。

天一炼毒师的毒雾有所残留,雨夜渗透入体防不胜防,而江言所在的方位刚巧中了招,运行经脉截杀刺客又将毒带至全身,虽不致死也让身体素来健康的万花一病不起。

杏林的师兄们散去后,只剩下万花师父和江语寒守着,等黑夜再临,便只剩江语寒一个笨手笨脚地给换额上的布。

江言时不时剧烈咳嗽,将汗湿的长发与被单一把抓在手里、直抓得骨节发白手筋暴起,再捞过手巾猛地拭去唇边血丝,这才喘息着再躺倒。

江言或阴冷毒辣、或虚与委蛇以假示人,永远是一副不温不火、运筹帷幄的模样,且从不在沐辰风跟前有过半点松懈。眼下他咳得天昏地暗,又烧得不知今夕何夕,冷汗如雨的冰凉面庞看着虚弱至极,不仅让江语寒急得要哭,也让相伴在侧的沐辰风心生恻隐。

灯火燃了又熄,熄了又燃,青岩的无妄之灾随着狼牙的彻底败退而烟消云散。伤愈的张巡请示东方谷主援助战局,各门出战的弟子名单被火速拟定。

江言缠绵病榻数日,稍有好转之时,师父便带着一卷纸页进来搁在他枕边,而后长叹一声负手离去。

“万花弟子赴睢阳……”江语寒拿起来,念到一半便住了声。

“怎么不念了?”江言躺在床上轻问,接着以手化拳放到唇边咳了几声,又道,“拿来我看看。”

江语寒忙将纸页藏到身后,望着他紧张兮兮地摇头。

江言撑开眼眸,望了眼他如临大敌的模样,当即了然:“上面有我的名字?”

江语寒浑身一震,接着又连连摇头。

“如今天下大乱,花谷去到前线之城……必是要选择武艺或医术拿手的弟子。”江言缓过一口气,说得轻松自在,“我星弈门下入试严格,正式弟子不比杏林慕名学医的多,身在青岩又已成年的就更少些……如此这般点我去,也是最合适不过。”

“但是师兄你……你……”江语寒望着他苍白的面容才说了半句,瘦削的肩膀一颤便哭了出来。

“我已然好多了。”江言说罢便抿唇而笑,将咳嗽声都闷在喉咙里。

江语寒在他身边垂着脑袋哭,泪珠滚滚后用手抹一把眼睛,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抬头看他:“师兄,师兄我想到了!”

江言缓缓转过眼珠看他:“怎么?”

江语寒脸颊挂泪却目露兴奋,凑到他跟前低声:“师兄我替你去。等你病好了,再来换我好不好?”

“不好。”江言想也不想便回绝道,“你会被人识破。”

“才不会,现在人手不足,师父们也不跟着去,到了睢阳谁都不认识我呀。”江语寒歪着脑袋问他。

“出发前总要核对名册,你冒名定有人认出你。”江言阖上眼眸摇头。

“那我去改?”

“你当涂改无人看得出?”

“也对,可是……”江语寒挠了挠头,吞吞吐吐道,“可是师兄,我随你姓江,你的名字后面加几笔、添成我的名字,这总无人看得出吧?临行前只要张将军手里拿的那份是我,不就行了?”

江言倏地睁大眼眸,撑一把床沿急道:“不行!睢阳那般危险的地方,你这点三脚猫功夫怎么能去?!”

江语寒看他挣扎着要坐起来,忙将他按回去:“师兄你病了,怎么能去?”

“不行就是不行!”江言一把攥紧了他的衣襟,狠狠地道,“你给我听好,立刻打消这个念头,不得再动心思!”

江言虽说得用力却仍因虚弱而低音沙哑,江语寒挣不开他,忽然从腰间摸出个香囊来按上他的口鼻,趁江言一阵晕眩之际忙起身退开很远:“师兄,你就让我去吧!”

“不行!”江言伸手够不到他,扶着额头又撑起身,焦急道,“谷外战乱,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何等凄苦危险的地方!”

江语寒看他一声喊完已滚落床榻,想去扶恐他相阻又不敢上前,立在原地咬唇道:“那么危险……就更不能让师兄你去了。”

江言滚落在地又是一阵头晕目眩,阖眸扣了扣紧锁的眉心,仍是摇头:“不行。”

“师兄,你看我没什么用,也没什么本事,蒙你救我已是大幸。”江语寒朝他轻声,又退了几步,“让我替你走这一遭、多少替你做点事吧。”

“不用你做!”江言恶狠狠地拒绝出声。

“我不会有事的,你看,那么多师兄弟姐妹,我会紧紧跟着他们,不会走丢的……”江语寒朝他肯定道,而后抱拳深深一礼,“师兄保重。”

“不准走!你回来!”江言挣扎着去捞他,偏偏手脚无力也拖不动跌落的身躯,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他皱巴巴的墨色衣角,顿时面露绝望,“不要做傻事!你若有个万一,要我如何自处?!”

“师兄,我这条命是你给的,要有个万一也是我命数如此。以后教我托生一个平凡人家,不尝世间疾苦,岂不是妙哉?”江语寒抬头,笑得十分愉快,“我都说了我会小心啦,师兄。”说着除下耳坠搁在门边,“师兄替我保管这个,可不能弄丢。我去去就回,回来还问你要的。”

“住口,我不答应你!你不准去,听到没有?!这是师兄的命令!”江言本就无力,此刻气得发昏,将满腔急切之情呐喊出声,再抬头,江语寒那不修边幅的潦倒身影早已溜出了门房。

江言抬头四顾,不见江语寒也寻不见自己的师父,满眼的焦急随着水钟的滴答渐渐化为悲怆,又在病痛之下捂嘴咳得天昏地暗,后攥了半手咳出的鲜血,握拳狠狠垂于地下。

“江言……”沐辰风俯身想去扶他,指尖未触到他狼狈的衣衫便又穿过幻影,只好半跪来与他汗湿而苍白的面庞相对,痛心道,“江言,你原是骗我的……你为何要骗我,为何要我恨你?你……你也未曾害过我师弟,是么?”

江言与他面对而视,目光穿过他的人落到极远处,未有丝毫应答。

沐辰风跪着问他,眼前仅着单衣、形容憔悴的万花倏地不见了身影,抬头再看,只见他不知何时已换作衣衫整洁、长发细梳的模样,手握一封信函,看得面容惨淡、唇齿打颤。

“师父!你叫我等,为何却等来这等消息?!”江言一把揉碎了信纸,恨恨地朝身旁拱手叹息的万花质问,“你拦着我、让我在此函馆养病不得外出,原是要等他死么?!”

“你放肆!”万花师父变了脸色,当即斥责出声,“睢阳早就断了补给、交通不行。你病情沉重,这两月才可下地走动,怎可去得了睢阳?即便去了,你孤身一人能杀了围城的诸多狼牙军?你是我徒弟,我怎舍得你去白白送命!”

听他接连反问,江言神色一滞,转而怆然笑出声来:“师父,你将名单递到他跟前,就舍得他去送命?”

师父眉头皱起,拂袖怒道:“这是他选择的!”

“他本不需要选择!”江言大声地回他,将牙齿咬得作响,“我是你的徒弟不假,可留下的那份名录却仍是我的姓名。如今,你的徒弟‘江言’已经死在睢阳了!”他朝他扔出那团信纸,不屑道,“睢阳无一活口,我去给我自己收尸,不好么?”

师父听罢目光染痛,去看江言满脸的恨意倒未再呵斥,而是长叹一声,摇头道:“言儿,你可知无端相像之人往往命数相连?他出发离谷时暴雨连天,众弟子皆戴斗笠而行,名册列出的队一直从桃林排到凌云梯,即便我后悔去追回,也寻不到人。这是天意,也是他的好意。你不受他的好意,叫他魂魄怎安?他再冲动,你也活了下来啊。”

江言被师父的语重心长问得地哑口无言,愣愣地盯了他许久,才轻声道:“他怎能不冲动?他记不清人和事,倘若不活在当下,就会失去当下、再也寻不回。可他为了报答,却徒丢了性命……”

“丢了性命的不止他一人,我花谷派去的所有弟子,张巡、许远将军,还有睢阳抗敌的军民,哪个不是活生生的生命?”师父缓缓说着,轻轻抚上他僵硬的肩头,勉力掩下沉痛,“言儿,如今睢阳城已然焚毁。待战事稍熄,你再向谷主禀明原委、去一趟睢阳罢。”

睢阳死守之下保得江淮的平安与大唐的国祚,却遭全军覆没、叛军屠城,沐辰风曾于战后随浩气援军第一时间抵达、相助唐军夺回城池,也对睢阳的惨状历历在目。可眼下他听得师徒二人的对答,虽不如战场惊心,却觉其中痛苦不减分毫,事实也远比江言的轻描淡写更为悲戚。

“不必了。”江言于沉默中开口,拂开师父的手,退开一步,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笺展示给他看,“师弟生前曾向恶人与浩气阵营递过自荐,不日已有恶人谷的纳贤书到了我手上。如今‘江言’已死,作为‘江语寒’,我当即日入谷。”

师父踉跄一步,而后双目圆睁地道:“你疯了?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!你如今好好地活下来,为何不惜命?”

“苟活而得的命,何惜之?”江言自顾一笑收了书信,见师父挡住去路,竟五指一展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扣上了他的脉门。

“你……你要弑师?”师父大惊失色地问他。

“弟子的手法早已青出于蓝,师父是知道的。倘若师父再拦,莫怪我将你的头颅作为入谷之荐礼呈上去。”江言口吐残忍,轻笑着松手。

师父气得浑身发颤,在他侧身而过时咆哮出声:“你非杏林门下弟子,也不修离经、无救人之心,就要有亲眼见着所救所护之人死在面前的觉悟!”

江言身形一顿却未回头,而后在师父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注视下欣然迈出门去。

“师兄……”何袅袅在廊上叫他,攥住他垂下的衣袍,牙牙学语似地问,“语寒师兄,哪里?”

江言缓缓将衣摆从她拳头里抽走,望一眼吐蕊复原的晴昼海,轻声答道:“再也不会回来了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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